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賴和〈覺悟下的犧牲──寄二林事件的戰友〉

 

        西元1925 年平日備受「製糖會社」榨取與日本人歧視的二林蔗農,成立結社並召開農民大會,議決對「製糖會社」提出五項要求:(1)甘蔗收刈前公布收購價格(2)肥料任由蔗農自由購用(3)會社與蔗農協定甘蔗收購價格(4)甘蔗過磅,應會同蔗農代表(5)會社應公布肥料分析表。但製糖會社並不加以理會,強行採收甘蔗,造成蔗農和資方、警察的衝突,事後還有很多蔗農被檢舉、判刑。而賴和先生雖身為醫生,卻立刻反應他的憤怒,從他的詩作中可以看出他仁愛的胸懷。

 

 

<一>

覺悟下的犧牲,

覺悟地提供了犧牲,

唉,這是多麼難能!

使這不同酬報的犧牲,

轉得有多大的光榮。

 

<二>

弱者的哀求,

所得到的賞賜,

只是橫逆、摧殘、壓迫,

弱者的勞力,

所得到的報酬,

就是嘲笑、謫罵、詰責。

 

<三>

使我們汗有所流,

使我們血有處滴,

這就是──強者們,

慈善同情的發露,

憐憫惠賜的恩澤!

 

<四>

哭聲與眼淚,比不得,

激動的空氣、瀉澗的流泉,

究竟亦終於無用。

風亦會靜、泉亦會乾,

雖說最后的生命,

算來亦不值錢。

 

<五>

可是覺悟的犧牲,

本無須什麼報酬,

失掉了不值錢的生命,

還有什麼憂愁?

 

<六>

因為不值錢的東西,

所以能堅決地拋去,

有如不堪駛的廢舫,

只當做射擊的標誌。

 

<七>

我們只一塊行屍,

肥膩膩,留待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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賴和〈豐作〉

 

「發育這樣好,無二十五萬,二十萬準有。」添福兄心裡私自揣測著,農會技手(日語,技術員)也來看過,也獎賞我栽培去好,會社也來計算過,講無定著一等賞會被我得來。一想到一等賞,添福兄的嘴角,就禁不住要露出歡喜的微笑來。他一面私自笑一面還在繼續著想,「粟現在雖然較起,也即四十圓左右,甘蔗一等五十四、二等五十二,甲當(每甲以....計),準二等算,十八萬、十八萬五十二圓,這就有九百三十六圓,粟一甲六十五石,四十二圓,也即二百七十二圓,除去頭家的租金,還有六百六十四圓,豆粕八十塊,燐酸十二包,共要一百五十多圓,蔗種三萬五,會社雖未發表,一種準五厘算,共一百七十五圓,踏種自己的工可以勿算,除草三次,除去自己以外,尚要五十工,一工五角共二十五圓,防風的設備,竹、鉛線,啊!這一項竟開去三十二圓外,自己二人還做去二十四工,水租八圓半,採伐的時候,另要割蔗根的工錢,一萬大約二圓,一甲就要三十六圓,這樣算起來一甲還有三百圓長,我做這一筆二甲零,任他怎樣去扣除,至少也有五百圓賺,年終要給兒子娶媳婦的錢都便便了。」想到這裡,添福兄的心內真是得意到無可形容。

「哈哈!徼倖!今年的蔗價,在年頭就發表,用舊年的粟價做標準,所以定得較好,以前逐年都被會社贏去,做田人總了錢。哼!今年,今年會社準輸,糖現在講又落價,哼!」添福兄猶自一個人坐在店仔頭,嘴咬著煙管,想到他的甘蔗好,價格也好,準賺錢,真像報復了深仇一樣的暢快,嘴角不時笑到流下口沫來。

看看甘蔗的採伐期到了,蔗農們忽然大家都不安、都騷動起來,因為會社發表了新的採伐規則,在這規則裡最要緊的是:

凡甘蔗有臭心的皆要削掉。

凡要納入的甘蔗,蔗葉蔗根併附著的塗,須要十分掃除。

凡被會社認為掃除不十分的甘蔗,應扣去相當斤量,其應扣的重量,由會社認定。

蔗農們議論紛紛,總講他們的結論,都是一樣地在講會社起拗蠻。因為今年的粟價較有些低落,蔗價在年頭定了有較好些,看見農民得有些利益,會社便變出臉來。蔗農們大家都不愿。不愿雖然在不愿,卻不知道要怎樣,纔能爭回他們的利益,這時候專門擾亂社會安寧的不良份子,獻身於農民運動的人,便乘著這難得的機會,出來活躍搧動,一些較不安份的農民,平時對會社就抱著不滿,與及前年因為被強制插蔗,虧去了做息本,希望著今年要掙回些少本錢的農民,聽講有法度好計較,大家都走到他的指導下去。

會社也飼不少爪牙,關於這起事,早就在注視蔗農們有什麼舉動,這規則會引起他們的不平反對,會社在先就有覺悟,所以也準備好對付的方法在等待著。

忽一早起,會社方在開始辦事的時間,有一大群蔗農擁到事務室去,會社雖然自早就在注意,但是這一舉竟為爪牙嗅不到,出乎他們意料外,所以也就狼狽起來,有幾個像是被推舉的代表,進事務室去,要求工場長會面,這時候他尚未出勤,事務員便有所藉口,暫時讓代表們在應接室等待,便趕緊去告急,在惶急的時候,雖只一些時間,在他們已有重大的效用。

添福兄聽著會社新定的採伐規則,也真不平,但是他卻還自信他的蔗種去好,農會的技手、會社的技師,都講他會得到獎勵金,設使被會社怎樣去扣除,當然不會扣至十八萬以下,所以在添福兄自己,並不怎樣失望,大家要去包圍會社的時,他也不敢去參加,他恐驚因這層事,叛逆會社,得獎勵金的資格會被取消去,他辛辛苦苦,用比別人加三、四倍的工夫,去栽培去照顧,這勞力豈不是便成水泡,所以他總在觀望,在等待消息,他的心理也在祝禱這次交涉,能得有好結果。

等到過午纔看見一大群人返來,問起結果怎樣,大家也不知道,他們是被解散被驅逐,像羊群一般被幾個大人(日據下台灣人對警察的尊稱)押返來的。

「啊!竟勞動到官廳起來,」添福兄看見這款式,不禁在心裡駭叫著,身驅也有些顫戰,他本能地回想起二林事件(註一)的恐懼。

「代表們怎無返來。是被檢束去不是?」

「怎樣便會被檢束?」這句應答,帶有鄙笑意。

「無?怎無看見?」

「還在和工場長交涉。」這句話纔使添福兄驚懼的心,小可鎮定。

「以前是在獎勵期中,會社不要怎計較,所以量約(只量大約的數,沒有斤斤計較),但是這幾年來,會社真虧本──是虧到配當(日語,分紅)去,每年配當總有二十成──所以就較認真一點,這是極當然的,譬論恁大家去買物,要買好的也要買壞的?削去臭心,扣除夾雜物,不是極應該的嗎?不過凡事可以商量,恁大家若講這法度不好,也可講究別的方法,照恁永過(從前)的慣例,大家來分糖也好,看恁怎樣?」

這是在公正的官廳立會之下,被認為最合理的回答,也是代表們帶返來給大家的,這次交涉的結果。

「分糖?這樣糖價的時候,會社纔講分糖,分來要去賣給誰?不敢和他們辯論一兩句?當代表幹什麼呢!」因為交涉是失敗了,便有人罵起代表的無能來。

「幹麼!替恁去當西虜,在會社個個都惡爬爬,不認要加講幾句,哼!你就曉得。恁較能幹,何不做頭前,閃在後面講涼腔話」。這也難怪做代表們的憤慨不平。

「幹!攏是那些人的變鬼,叫人去死,自己一點也不敢露出頭面。」又有對指導者發出攻擊的毒矢。

「講起來攏是組合(蔗農組合)的人不好,都無奈人何,偏要出來弄鬼。險惹出事來,像二林那一年(一九二五年),不知害著多少人。」欠訓練的民眾,尤其是無理解的農民,講話卻似乎真有情理。

添福兄總是不失他的傍觀態度,也不發表他個人的意見,他深信他會得到獎勵金,自然他不愿去和會社分糖,他是承認了新定的採伐規則。結局這規則不僅添福兄一人承認,到後來也不見有一個人講要去和會社分糖。

這一場小騷動,算會社善於措置,只一些時便平靜下去,過不幾日會社便動起工來,新聞紙上也看見這樣記事。

××製糖××工場,自×月×日開廓(蔗廓),C區T區現在已經採收完了,其成績去推定不遠,產糖的步留亦佳,舉以前未有的成績,增加約有二成半。

但和這記事發表同時,C區和T區的農民,又很不平地呼喊起來,因為採收所得的結果,蔗作的成績,和推定產額差去很遠,約減有五分之二。平素是替會社奔走的甘蔗委員,這時也懷疑起來,「雖怎樣去折扣,減去百分之五,已經是大大的影響了,何況減要對半,豈有此理,削去臭心也不會削去那麼多,這的確是磅庭在作祟,秤量不公道。」他們不惜工夫,將另外一台甘蔗詳細量過,暗做記號,和別的一齊給運搬機關車牽走去。經過磅庭,領出甘蔗單,這一意外,使兩個甘蔗委員,也驚到吐出舌來,差他們量過的約四千斤,那個種蔗的人看到這款式,不待委員的指示,便去請警官來立會,要求重再磅看。再磅的結果和單上所記的斤量,依然一致,立會的警官面便變起來,那個種蔗的人卻驚得面色死白,兩個委員著實也不可思議,便去講給那警官聽:

「這一台我們預先秤量過,確差有四千斤。」

「馬鹿,你無看見,再磅的不是同樣?」

「所以奇怪,我們是真詳細量過,你看!這樣一台向來總是在一萬斤以上。」

「今年的甘蔗大概是較無糖分,所以較輕。」

「不是,到今日的成績,步留講增加有二成以上,糖分那會較少,而且臭的通通削掉。」

「敢是這秤量器有故障?」

「不一定,我們來試試看。」

兩個甘蔗委員,和一個警察大人,便同時立到磅台上去,警察大人看到所量的結果,自己也好笑起來,三個人共得二十七斤。這時候他的先見已經證實,隨時去和會社商量,這磅庭便臨時停止使用,所有未磅過的一概移向別的磅庭,別的蔗農不知為什麼緣故,要多費這一番手腳,多在埋怨,來到會社的農民,他們所最注意的,是蔗單和食券,磅過甘蔗的,各個人都在爭先領取,食過中午,要趕緊返去做下半晡的工作。在麵店仔食中午的時候,各個蔗農所談論的一樣是關於今年的甘蔗,怎會這樣無重量的問題,講各人雖然都曉得講,卻無一個人要去根究它無重量的原因。

添福兄的甘蔗已經全部採收了,他是極信著會社,領到蔗單,他自己不識字,卻也不去請教別人看,待到要發錢的時候,始提到事務室去換手形(日語,票據),他接到手形和一張計算書,忽然好膽起來,很恭敬地對著那事務員問:

「獎勵金有在內麼?」

「獎勵金是另外授與的,你的單我看!」看過單那事務員便又對添福兄講,「你的蔗,甲當尚不上十八萬,那會有獎勵金?」

「啥貨?不上十八萬?在品評的時,農會和會社的技手,都講我的蔗種去真好,推定生產量當有二十五萬,一等無的確,二等是允有,怎樣甲當不上十八萬?」

「哦!這我就不知道,你返去問恁區委員。」那事務員笑著回答他,這笑使添福兄惶惑起來,不知道是笑他憨想,也是笑他什麼,他已失去再問的勇氣,面紅紅走出事務室,並那張手形是記有多少錢也沒問明白。

「前借金七百四十圓,」添福兄去拜託人給伊看計算書時,聽見念著這一條,便一面想一面應答。

「這一條,有有。」

「肥料代二百七十六圓。」

「這一條,也有。」

「種苗代二百五十圓。」

「啊!橫逆一種正實算五厘。」

「利息共七十五圓六角六。」

「怎麼算?利息竟會那麼多!」

「不知道!這單上所記的就是這款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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賴和〈一桿稱仔〉

 

  尾牙到了,秦得參尚找不到相應的工作。若一至新春,萬是停辦了,更沒有做工的機會,所以須積蓄些新春半個月的食糧。得參的心裡,因此分外煩惱。

  末了,聽說鎮上生菜的販路很好,他就想做這項生意。無奈缺少本錢,又不敢向人家告借,沒法子,只得叫他妻到外家走一遭。

  一個小農民的妻子,哪有闊的外家,得不到多大幫助,本應該是情理中的事。難得他嫂子待她還好,把唯一的飾品──一根金花──借給她,教她去當鋪裡押幾塊錢暫作資本。

  一天早上,得參買一擔生菜回來,想吃過早飯就到鎮上去。這時候,他妻子才覺到缺少一桿稱子。「怎麼好?」得參想:「要買一桿,可是官廳的專利品不是便宜的東西,哪兒來的錢?」他妻子趕快到隔鄰去借。幸鄰家的好意,把一桿尚覺新新的借來。因為巡警們專在搜索小民的細故,來做他們的成績; 犯罪的事件發現得多,他們的高昇就快。所以無中生有的事故,含冤莫訴的人們,向來不勝枚舉。什麼通行取締、道路規則、飲食物規則、行旅法規、度量衡規紀,舉凡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,通在法的干涉、取締範圍中。他妻子為慮萬一,就把新的稱子借來。

  這一天的生意,總算不壞,賺到一塊多錢。他就先糴些米,預備新春的糧食。過了幾天糧食足了,他就想:「今年家運太壞,明年家裡總要換一換氣象才好。第一,廳上奉祀的觀音畫像,要買新的; 同時門聯亦要換; 不可缺的金銀紙、香燭,亦要買。」再過幾天,生意屢好,他又想炊一灶年糕,就把糖、米買回來。他妻子就忍不住,勸他說:「 剩下的錢積積下,待贖取那金花,不是更要緊嗎?」得參回答說:「是,我亦不是把這事忘卻。不過今天才廿五,那筆錢不怕賺不來; 就賺不來,本錢亦還在。當鋪裡遲早總要一個月的利息。」

  一晚市散,要回家的時候,他又想到孩子們。新年不能有件新衣裳給他們,做父親的義務,有點不克盡的缺憾; 雖不能使孩子們享到幸福,亦須給他們一點歡喜。他就剪了幾尺花布回去,把幾日來的利益,一總花掉。

這一天近午,一下級巡警巡視到他擔前,目光注視到他擔上的生菜。他就殷勤地問:

「大人,要什麼不要?」

「汝的貨色比較新鮮。」巡警說。

「是,城市人總比鄉下人享用,不是上等東西,是不合脾胃。」

「花菜賣多少錢?」巡警問。

「大人要的,不用問價; 肯要我的東西,就算運氣好。」得參擇幾莖好的,用稻草貫著,恭敬地獻給他。

「不,稱稱看!」巡警幾番推辭著說。誠實的得參,亦就掛上稱仔稱一稱,說:「大人,真客氣啦! 才一斤十四兩。」

「不錯吧?」巡警說。

「不錯,本有兩斤足,因是大人要的……」得參說。 

「稱子不好罷?兩斤就兩斤,何須打扣?」巡警變色地說。

「不,還新新呢!」得參泰然點頭回答。

「拿過來!」巡警赫怒了。

「稱花還很明瞭。」得參從容地捧過去。巡警接在手裡,約略考察一下,說:「不堪用了,拿到警署去!」

「什麼緣故?修理不可嗎?」得參說。

「不去嗎?」巡警怒叱著。「不去?畜生!」撲的一聲,巡警把稱子打斷擲棄,隨抽出胸前的小帳子,把得參的名姓、住處記下; 氣憤憤地回警署去了。 

得參突遭這意外的羞辱,空抱著滿腹憤恨,在擔邊失神地站著。等巡警去遠了,才有幾個閒人近他身邊來。一個較有年紀的說:「該死的東西,到市上來,只這規紀亦不懂,要做什麼生意?汝說幾斤幾兩,難道他的錢汝敢拿嗎?」

「難道我們的東西,該白送給他的嗎?」得參不平地回答。

「唉! 汝不曉得他的厲害,汝還未嘗到他青草膏的滋味。」那有年紀的嘲笑地說。

「什麼?做官的就可任意凌辱人民嗎?」得參說。

「硬漢!」有人說。

眾人議論一回,批評一回,亦就散去。

得參回到家裡,夜飯吃不下,只悶悶地一句話不說。經他妻子殷勤探問,才把白天所遭的事告訴她。

「寬心罷!」妻子說,「這幾天的所得,買一桿新的還給人家,剩下的猶足贖取那金花回來。休息罷,明天亦不用出去; 新春要的物件,大概準備下。但是,今年運氣太壞,怕運裡帶有官符。經這一回事,明年就快出運,亦不一定。」

得參休息過一天,看看沒有什麼動靜,況明天就是除夕日,只剩得一天的生意,他就安心下來,絕早挑上菜擔,到鎮上去。此時,天色還未大亮,在曉景朦朧中,市上人聲,早就沸騰,使人愈感到「年華垂盡,人生頃刻」的悵惘。

到天亮後,各擔各色貨,多要賣完了。有的人,已收起擔頭,要回去圍爐,過那團圓的除夕,償一償終年的勞苦,享受著家庭的快樂。當這時得參又遇到那刑警。

「畜生,昨天跑到哪兒去?」

「什麼?怎得隨便罵人?」得參回說。

「畜生,到衙門去!」

「去就去呢! 什麼畜生?」得參說。

巡警瞪他一眼,便帶他上衙門去。

「汝秦得參嗎?」法官在座上問。

「是,小人是。」得參跪在地上回答。

「汝曾犯過罪嗎?」

「小人生來將三十歲了,曾未犯過一次法。」

「以前不管他,這回違犯著度量衡規則。」

「唉!冤枉啊!」

「什麼?沒有這樣事嗎?」

「這事是冤枉的啊!」

「但是,巡警的報告總沒有錯啊!」

「實在冤枉啊!」

「既然違犯了,總不能輕恕。只科罸汝三塊錢,就算是格外恩典。」

「可是,沒有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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